#秋日生活打卡季#
作者：朱海燕（北京）
‖ 不是传说
五道梁到风火山50公里
在雪域高原摊开的手掌上
虽不远，若无汽车，两地并非能自由来往
风火山上，活跃着一批年轻的科技人员
这里没有女性，他们是一群科研的“和尚”
不知是谁，路过五道梁
在公路道班，见到一位藏族姑娘
她很黑，长得十分美丽
他把这个故事传开了，给她取个“黑牡丹”的绰号
于是，五道梁那个“哭爹又喊娘”之地
成为这群年轻人最向往的地方
风火山，没有广播、电视、报纸
姑娘的形象，成为心中的一朵雪莲，一种狂想
成为一种文化，把生活照亮
闲暇时，他们轮流搭便车去五道梁
像朝圣，虔诚地去看那位姑娘
一次、两次、多次，总是扑空
扑空、白跑，心里长成一种希望
他们没有疲倦，还是接二连三的扑空、白跑
在艰苦的岁月里，这种真实演变成传说
眼里走出的渴望，成为一种扎根的力量
爱那位姑娘，才爱这茫茫青藏
爱这茫茫青藏，才更爱这里的姑娘
如今，那群风火山的年轻人都是七老八十岁的人了
说起“黑牡丹”，还是像当年那样斗志昂扬
‖ 妻子眼里的科学家丈夫
兰州的八月，天还很热
丈夫那里正在下雪，或者说一年四季都在下雪
一年十二个月，有十一个月他在风雪中度过
我问他：你是铁、是钢
他说：我非铁、非钢
一个普通的科学工作者，肉体凡胎
我问他：你是风、是火
他说：我非风、非火
只是风火山有我的工作
在我眼里，他就是风，就是火
风，在家刮一阵就跑。火，在家烧一把就溜
溜到风火山上，研究冻土科学
结婚三十一年，一年团聚一个月
三十一年夫妻，过了三十一个月的生活
他守着冰冷的风火山，我守着没有男人的被窝
春节放假，他钻在兰州的实验室里
把一年的实验，变成科学成果
实验室在对面楼上，一天三顿饭，送到他的书桌
作为女人，我有三十多年的收获
买菜、买粮、换煤气罐
接送孩子上托儿所，再后接送他上学、放学
这楼梯我爬三十多年
从青春爬到满头白发
从风风火火爬到摇摇晃晃
一肚子埋怨爬到习似为常
做科学家的妻子，听起来十分荣耀
困难，时刻迎面而来
他要做伟丈夫顶天立地
妻子在家，就是家庭的顶梁柱子
我多次想去风火山
陪他做一场夫妻的好梦
他说：不行！你受不了那个罪，你的责任我顶
有一年，他抽出时间，带我和儿子去拉萨旅行
到风火山，我头疼难忍，面色青紫
一把鼻涕一把泪，痛不欲生
他拍着我，安慰我，给我擦泪
指着山上的房子说：看，
那就是风火山
我在那里工作了几十年
天呐！我的丈夫，你怎么适应这恶劣的环境
我路过一次，和死神握手
他生活几十年，快乐一生
这就是我的丈夫，他叫刘永智
守着风火山，一辈子默默无名
‖ 肝胆不全的人
故乡在福建，是放大的盆景，缩小的仙境
父母是海外成功的商人
兄弟姐妹皆为卓越的百万富翁
亲情召唤他，几个小时的飞行
一切都变了，生活会落入幻景般的怀抱里
跟着阳光的指南，搂住一生的春风
而他，地质学院毕业，以1960年秋风的速度
扑向青藏高原那荒冷的冻土
每月28斤的口粮，支撑着半饱的肚子
另外半饱，靠吞雪花与冷风变成
他从事冻土研究近半个世纪
28年爬行在四千七百米的生命禁区
头发光了，牙齿掉了，胆切除了，肝患病了
肝胆不全的黑暗，嵌入会呼吸的人体
一年四季，一副要饭人的样子
一种信仰，一种定力，冻土研究，理想闪烁成一片磷光
大地荒凉，所有方向摸不到春
大自然最蛮荒的一隅独放着突破与首创的花香
他的胆汁深入冻土之下
激活冻融性质密密麻麻的结构
他的肝细胞，抚摸冻土的强度
撞开一整座冻土荷载的门扉
他的血液，幻化成科学的乳汁
进入冻土的蠕变理论
进入工程防冻害技术的各个领域
进入冻土工程国家实验室
进入冻土科学教科书
进入新一代冻土学子的脑海
他承前启后，用身体触摸冻土不可触摸的身体
每次触摸，认识就会高升一步
他在高原，半辈子都在跨高
跨过一个横杆，发现科学的又一层蓝天
当他和弟子们摸了几十年的冻土
一条钢铁天路，迅速在雪域隆起
他在冻土里摸爬滚打
每次呼吸都摸透冻土的脾气
片石、通风管送来的寒冷
再次加固了冻土的硬度
使遇热融化的日子生长成另一种日子
一个肝胆不全的人，把肝胆取出
浮雕成一条铁路的蓝图
当天路跨越九九八十一难
他的个体生命，一分一分地融入高原深处
2009年，吴紫汪逝世于福建
珠峰送去哈达，那是天空最纯的一片白云
‖ 坚守
22年，他像一枚钉子在风火山上砸着
22年，日月星辰和那盏油灯，在他脸上抹着光芒
兰州的家，成为生命的非地
风火山气象站，和他的魂勾在一起
高原辽阔博大而深邃
他只有气象站鸟蛋那么大的位置
这里的风雨雷电天天对话
他用气喘吁吁，对话自己的气喘吁吁
这里的美，在眼里，在诗句里，在风景里
他的美，在气象站变化的数据里
风火山的石头经历什么，他经历什么
他的经历又远远超出石头没经历的东西
最后，他变成一尊智慧的石头
他一年回兰州旅行一次
不是老伴带路，甚至摸不到自家的房子
而地图上没有的风火山
成为老婆、孩子梦里查阅的词典
1961年到1983年的22年
从38岁站到60岁，他把鬼门关站成家门
百分之五十的氧气，成为长年的口粮
22年坚守，为的是，等待那不见踪影的红轮
等待只打雷不下雨的遥遥无期
等待那一年一年皆是零的结局
他坚信，这样虚空的等待，最后不会虚无
他顽强站在风火山上，等待希望发酵，野草再生
天路，必然通向拉萨，历史会为他的等待作出补偿
他在观测途中被风雪埋没
他为冻土把脉，冻残手指
他九死一生，黙诵死亡的咒语
铁路未到，生命仍坚强地伏在干瘦的体内
22年，他缝合冻土与人类的离心离德
工作日志，变成教科书，是征服冻土的第一手文本
22年，他的颜色和风火山一样赭红
22年，他具有风火山一样刚毅的秉性
他有风一样快捷的节奏
他有火一样炽热的活力
在茫茫的空间与漫长的时间上，演奏自己的意志
因为坚守在风火山上
站成雪域高原的精神标本
这位叫周怀珍的老人，60岁退休
他的徒弟像他一样，似一根拔节的竹笋
站在师傅的岗位上，和冻土结下亲戚
一代一代，又坚守18年
风火山和天路，终于牵手耳语
‖ 王占吉
把弹雨换来的黎明交给太阳
一头扎进风火山，去拥抱风雪的凄冷
以导演的姿势，阅读冻土科研的剧本。
氧气稀薄，你借来东风的能量
生活单调，你拉出皎洁的月光
半生的夹生饭，就着冰雹与雪花
用体内的热，发酵成春色
残酷的高原，切去你生命的直径
事业的青春，止步于1980年的冬天
死前，你交待，把自己的骨灰一分为二
一半埋在风火山的东面，面向东方
一半埋在风火山的西面，朝着西藏
给你无数个清晨，无数个黄昏
让渗透等待几十年的那颗心
在风火山上喊话铁路
两把骨灰，两个朝向
身在黄泉之下，你没有退场
借昆仑的高峻，扬起生命期盼的旗帜
给你一条命，你站着盼路
命走了，魂仍在风火山上喊路
一生一死都变成路的影子
你怎能走呢，这山就是你的身体
云掩东山，雪盖西峰，你在眺望
每一天，你用目光发出一千个询问
20多年，没听到汽笛的长鸣，哪夜你闭过眼睛
2001年，天路再次挺进珠峰
修路人，把你东西张望的骨灰合二为一
新建的墓碑，比风火山高出七米
一个大写的男儿，成为天路提速的养分
你的儿子，就在山下，每天父子用目光对话
践行你的初心，踏着你的脚印
儿子做的，很像生前的父亲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如今，天路上的列车，驶过风火山
都鸣响汽笛向你致敬
朱海燕，安徽利辛人，现居北京。1976年2月入伍，在铁道兵七师任战士、副指导员、师文化干事，后调入《铁道兵报》社任记者。1998年3月任《中国铁道建筑报》总编辑、高级记者、社长。2000年3月调铁道部工程管理中心任职，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