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我最害怕的，不是鬼，而是数学。也因如此，我最怕见到的人，就是数学老师了。事实上，在小学时，我的成绩并不差，否则，是不可能考上省级重点中学天柱民族中学的。那是1981年的事，在8月。一天，老家县城大十字的农业银行墙壁上，贴出了几大张红纸录取公告，上面的名字密密麻麻，也就是全县中考录取到民族中学的名单，一百人，两个班。围观的是人山人海，我挤了进去，不敢看榜首，只敢看倒数看起，在约70名左右，我终于发现了我的名字——甘典江。
天啊！
我不是狂喜，而是顿时消除了恐惧。因为，这是全县选拔赛，凡上选上进入省级重点中学去学习，那就相当于一只脚迈进了大学。
最后，考中的家长全部集中，连同考生，组成浩浩荡荡的队伍，游行庆祝，一边敲锣打鼓，一边燃放鞭炮，轰动了整个县城。走在队伍中，我突然想到了一句古诗——春风得意马蹄疾。
进入中学后，分到了1班，班主任是周老师，教数学。她的名言是：数学是天才的标志，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可是，我的数学就是学不好。第一次半期考试，我的数学不及格。开家长会时，班主任把全班同学的成绩进行排名，抄在大红纸上，贴于教室讲台。因为数学不及格，我的总成绩接近倒数。我觉得脸上无光，害羞不已。更要命的是，班上成绩好的，大多是女生，每一名居然平均97分，快要满分了。我喜欢上了一个女生小英，她的成绩在中间。从此，我把她作为了追赶的目标，如果我超过了她，也许我才有资格有胆量迟早向好表白。否则，就是窝囊废。我立志学习越王勾践，发愤图强，要赶超小英。
我把大部分时间花在了数学和英语上。到了期末，我的数学仍然不及格，可是英语进步了，于是，总成绩前进了几个名次。
可是，我仍然听不懂数学，那些公式，那些叉叉角角，像天书一般，无论我多么地聚精会神，无论我怎样地推算，都不得其法，连门都没摸到。
就这样，在班主任在眼中，我就成了这个世界最蠢笨的人，不可救药了。为了挽救了，每上数学课，班主任都要喊几个学生上讲台在黑板上深演算题目，每次都有我。我捏着粉笔，不知所云，身后传来同学样的嗤笑。经过多次这样，我才恍然大悟，原来，班主任是故意这样安排的，目的就是为了烘托那些数学明星是天才。
就这样，只要我一被叫上去，讲台下边，就会传来哄笑声，连空气都充满了快活的氛围。站在台上孤立无助的我，难过极了，我觉得背后有一双温柔的眼睛，正在同情着我。我知道，那是谁。
多年以后，我问小英，当时，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可怜？
小英愣道，有这种事么，我怎么不记得了。
悲凉，无限的悲凉贯透了我的全身。
就这样，班主任越是想挽救我，我就越是惶恐不安，最后，只要上数学课， 我都主动地上台去，却来了更大的笑声。我的作业和试卷，几乎只会写一个“答”字，后面再跟着一个冒号。
就这样，数学成了我的噩梦。
万幸的是，我的语文不错，英语还行，我的书法和绘画，越来越好了。
三年后，我又侥幸地考上了高中部。而小英落选了，去了二类学校。
进了高中，共有四个班。我仍然恐惧数学，还有物理化学。幸好，高二分班，我到了文科班，物理化学没有了，可数学还在。我幻想，要是文科班也不用上数学，那就更好了。这时候，数学老师变成了一个精瘦的男人。非常地邋遢，他经常穿错鞋子进教室，一只脚是布鞋，另一只脚却是解放鞋。有时候，从裤兜掏手帕，却捞出了一只臭袜子，惹得全班的大笑。他从来不叫我上讲台去做题，也不批评讽刺。一次，发卷子下来，我发现他少加了我5分，就气愤而勇敢地告诉了他。他不好意思地道歉，竟然慷慨地给了10分，多给了5分。我快活极了，因为，我的总成绩变成了31分，本来是26分。
更好玩的是，他在课堂上，有时竟然叫我们去帮他搬运猪饲料，他家养了两头猪。响应他号召的，基本上是我们这些数学成绩最差的家伙，是啊，无论我们怎样努力，都考得一蹋糊涂，实在对不起老师，好就好在，他从来不取笑我们。有一次，我因不会做闲得无聊，在试卷上画“三英战吕布”。他批语道：画得不错，在艺术上有天赋。
从此，我对他刮目相看，再也不害怕上数学课了，因为，他就像一个喜剧演员，有意无意地带来许多的快乐。既然如此，我也就放弃数学了，在他的课上看小说，画连环画。
高考时，我的数学考了23分，名列全班倒数第二。
幸好，我还是进了大学，读中文系。从此，我就告别了数学，摆脱了噩梦。中文系的每一科我都喜欢，每一堂课我都热爱。也就是说，只要不学数学，我学啥都高兴，人生都充满了阳光。当外国文学课上，老师讲解到莎士比亚时，竟然把我们带到了电影室，看《罗米欧与朱丽叶》，那天晚上，罗米欧深情而夸张的表白，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太浪漫太美好了。当美学课上，老师放乐圣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时，我觉得自己太幸福了，因为这才是我想要的课。当老师又放幻灯片中国美术馆第一届人体油画大展时，我被这些优美的曲线和灿烂的色彩震撼住了，我的上帝，这种学习方式太令人沉醉了，多活一百年也不够呀。
我们中文系教室的旁边，就是艺术系，时不是，有《致爱丽丝》的钢琴声传来，有时，我也走进他们的画室去参观，美不胜收。
反正，只要告别数学，我就身心解放了。
其实，我并不是真正地憎恨数学，我只是害怕数学，因为数学带给我的是惊慌与羞愧。我热爱文学与艺术，是因为文学和艺术，给我慰藉，给我自由，给我自信。
今天，我终于明白：上帝给开了我一扇门，就会关闭我的另一户窗子。
每个人，只有一条通向远方的路。
2023－5－9